菅野担心茶谷翔太被逼急了，会用手中的菜刀伤害路过的行人，于是一边走一边喊，试图提醒所有人注意，也同时让少年知道他还在后面跟着，如果此时停下脚步伤害别人就只有被活捉的一条路。
“——让开！”
桥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望着一大一小在桥上飞奔。
小孩儿毕竟跑不过大人，菅野终于摸到了茶谷翔太的后背，指尖已经碰到了他的衣服——菅野想都没想便扑了上去，企图将少年按倒，飞速奔跑中的少年被菅野一扑，立刻失去了重心，两个人同时倒下。
可翔太还是很灵活，并没有完全被菅野按在身下，两个人又因为惯性的原因在地上滚了几圈，拉开了一米左右的距离，但这一米已经足够截停住翔太了。
茶谷翔太顾不上一身的擦伤和疼痛，立刻爬起来，向着逼近的菅野挥舞起菜刀，菜刀很锋利，在菅野的外套上划了好几道口子，鲜血顺着衣服的破口往下流。
如果仅仅是攻击菅野，菅野倒是有办法制服翔太，无非是受点伤罢了。
可茶谷翔太突然将菜刀一转，指向了自己的脖子，大叫了一声“别过来！”
这一举动让菅野无论如何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杀人犯的命也是命。
——遑论茶谷翔太还是个未成年。
菅野在前一阵子已经在箱根经历过一次凶犯自杀的事情，他不想再遭遇一次了。
“翔太，冷静一点。”菅野伸出双手，试图让红了眼眶的少年放下手中的尖刀，“那些欺负你的妹妹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是吗？现在不要再增加无谓的伤亡了，来，听话，把刀放下。”
可茶谷翔太连连摇头。
因为在他看来，正是因为手中有武器，才能和其他人抗争，一旦放下武器，他又会变成那个无人问津、无人知晓、无人在意的小屁孩儿。
“你是警察吗？”翔太一边哭一边质问菅野道。
菅野点了点头，他可不想为了撒谎在翔太原本就失控的情绪上火上浇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翔太大声嘶吼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们就不肯放过我！”
“翔太！听我说，你冷静一下。没关系的，无论是谁之前欺负了你，之后都不会有这种事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不对。”翔太摇摇头，“你们才不会保护我呢。你们这些大人一个个都自私的很！你们才不会在乎我的死活！”翔太用沙哑的嗓音向着菅野大声嘶吼，“是他们杀了我的妹妹......我，我只是......”
“为你的妹妹报仇，我能理解。翔太，我能理解。我也有妹妹。”菅野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隐约间感受到了疼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方才被翔太手中的菜刀给划破了，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事情了，他一心想劝翔太放弃抵抗，“我也有妹妹，翔太，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不怪你，不怪你！”
“真的吗？”
翔太持刀的右手正在颤抖，要是现在刀尖冲着菅野，菅野早就扑上去摁住他了，可奈何刀尖却冲着他自己的脖子，甚至可以说已经扎在了他的皮肤上，菅野除了试图劝他放下菜刀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现在冲上去，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让他伤害、甚至杀了自己，而且在摁倒他的时候，也有可能会产生误伤。
此时最妥善的办法就是“劝降”。
可是面前的孩子显然已经完全失控了，想要劝他放弃自残又谈何容易？
菅野只能尽力而为。
“真的。”他连连点头，“翔太，你听我说，我能理解你，我也是从孩子长大的，我的家里情况也很复杂，你起码有爱你的妹妹对吗？我的妹妹，有很长一段时间恨不得我去死，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可我还是坚强的活到了现在，没什么大不了的，翔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好吗？”
翔太的眼神里闪过了片刻犹豫。
菅野心里稍稍放松，觉得这样下去绝对有戏。
“翔太，你想和你的妹妹生活在一起对嘛？如果你伤害到自己，就没办法跟她一起生活了不是吗？来，把刀放下，我带你去找你的妹妹，好吗？”
“你们找到我妹妹了？她还好吗？”
“找到了。”菅野点点头，“她还好，就是很饿，我们给了她一大堆吃的，她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你也一样，我保证，请你相信我，好吗？我不是那些会欺负小孩子的大人，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大人喜欢小孩子，你也知道，对吗？”
翔太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个曾经帮过他无数次的名叫吉原千鹤的女性，连连点头，眼眶里的眼泪也被抖落下来，落在了桥面上。
“好，那你要相信我，我也会相信你。”菅野试探性地伸出手去，但并没有做出夺刀的架势，而是向翔太摊开手掌，做出一副要和他拉手的动作，“来，拉住我的手，我送你去找你的妹妹。”
菅野看到翔太身侧的左手确实举了一下，可是很快便又放下了。
因为他看到了菅野身后的别人。
确切来说，大桥已经被封锁，警察的警车就堵在两边大桥的入口。
“......好多人啊......”翔太喃喃道，“他们，都是来抓我的吗？”
菅野回过头去，看了看警车和自己的同僚们，他们蓄势待发，尤其是专门负责和小孩子打交道的专家，正向这边走过来。
菅野拼命摇头：“不，翔太，他们都是来送你回家的。”
说完，他还挤出一副笑容：“你看，你多受欢迎啊，肯定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和你妹妹了。相信我。”
翔太也勾起嘴角：“所以......他们都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妹妹们的名字，对吗？”
“知道，我们都知道。如果你愿意，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菅野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放下，他还是寄希望于少年能够主动放弃，“翔太，来，跟我走吧。”
菅野何时这么温柔过？
后来他就想，或许这些年积累下来没有用过的温柔，都被他用在了此时此刻。
可是他的温柔来的还是太迟了。
翔太只是看着他笑，连连重复着“真好、真好”。
少年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丝恨意。
“——可我不能让小春有一个杀人犯哥哥。”
说完，翔太用力将手中的菜刀掷向菅野，菅野下意识地闪躲，这才没有被菜刀命中，而等他抬起头来时，少年已经爬上了大桥的栏杆，顺势往下跳。
“别——”
菅野拼命地伸出手去，企图拽到翔太那只沾满鲜血的小手。
就差一点儿。
菅野甚至都感觉到他的指甲、他的指尖已经碰到少年的皮肤了。
可翔太还是在他眼前坠下了大桥，他亲眼看到少年的瘦小身躯在桥下的海洋里化作了一朵微不足道的水花。
“啊......”
菅野张着嘴巴，喉咙深处发出气泡一般的声音。
眼泪登时从眼眶里涌出来。
“啊......”
沙哑的嗓音就像是乌鸦叫。
他挂在大桥栏杆上，半截身体摊在外面，无力地垂下，踮着脚尖，浑身发麻。
如果不是飞奔而来的佐藤及时把他拽回来，他下一秒或许就跟着少年一起坠下去了。
菅野蜷缩在大桥的栏杆旁，抬起头来看了看佐藤，还有她身边的一干警察，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翔太就这么掉下去了，因为他能感觉到他的指甲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
“他......”
“系长，这不是你的错。”佐藤蹲下来安慰他道。
“我就差一点就抓住他了......”菅野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方才少年坠海的画面，“我摸到他了！佐藤......我......我都摸到他了。”
“我知道，系长。我很抱歉。”
菅野边哭边摇头，而佐藤也只能拍着他的肩膀，试图以此缓解菅野的情绪。
“海警队已经出动了，我们会把他救回来的。您别担心。”
可菅野完全没有在听，他嘴里只有一句话。
“——我明明都已经摸到他了......”
菅野的眼前一片模糊，现场的声音也像是被时间给扭曲了一般和他渐行渐远......
在海鸥的眼里，今天的东京湾有些不同以往。
空荡荡的没有车流的大桥，堵在桥头的警车，还有大桥中段围在少年落水位置的一干警察。
都是往日见不到的光景。
倒是今天的晚霞依旧如血色般鲜红无比。